圖/文 羅玉良(高中第七屆)
我們這一批初中畢業生,於民國四十年夏,參加升學考試,不知為什麼,省立新竹中學高級部的報考人數那麼少。
當筆者於報名截止日下午繳交記件取得准考證時,才知不到210號,考試結果,錄取105名,合格率為百分之五十。如以統計數字分析,二個取一個,夠容易的,但關西錄取二人,新埔也是二人,這四人當中,三人是省中初級部畢業的,只有一人,林柏燕,是外校生。事後聽說新埔中學報考省中者共有十八人,陣容不小,金榜題名者僅一名,錄取率6%以下,難度甚高。
開學後,我們三人編在甲班,另三人則為乙班,又因我們身材迷你,座位在第一排,排隊也排在隊伍前面,不論校內升降旗典禮,校外開會,我們都常在一起,再加上同為客家人,上下學所搭乘的又同為新竹客運關西新埔線,佔地利人和之便,成為好友。
當時班上閩客人數相差無幾,外省人六、七名,沒有族群排斥現象,尤其校方並未禁止方言外國語,溝通方式不受限。
省中課外活動甚多,班際競賽,無日無之,如歌唱、演講、田徑、球類、游泳等等,只是這些活動甚少看到他的身影,倒是壁報比賽,簡直由他包辦,文稿插圖,不必假手他人,是否得獎,事隔五、六十年,比賽太多,獎品又大部份是實用的筆記本,實在想不起來。
課餘休息時間閒聊,他不太參與,但偶爾插話,三言兩語,可使人爆笑,也可令人啞口無言。
1954年的林柏燕 攝於舊校門口(羅玉良 提供)
中國青年及反共救國團成立於民國四十一年十月三十一日,所有高中高職以上學生一律參加,我們又分在同一小隊,在教育體系裡,多了軍事系統,本校教官尚稱低調,大家都把教官當作老師。只是後來發生一件事,才知厲害。
話說民國四十三年高三上結束的寒假,救國團辦理先鋒營訓練,有些學校報名踴躍,我們學校反應冷淡,校方只是派定人選,有一名班上同學以為那只是一種課外活動,既不參加也未請假,誰知高三下學期開始後,那位仁兄接到通知,辦理休學一年,此時大家才發覺,救國團駕凌正規體系。
1954年的羅玉良 攝於舊校門口(羅玉良 提供)
又有一次,民國四十三年初,高三上學期快結束時,班上忽然召開班會,不請導師蒞臨指導,主題是建請校方更換導師。本來授課老師分成好幾種類,有上課一板一眼,作業詳細批改者,有上課正經八百,作業隨隨便便者,導師則是另一型,教國文馬馬虎虎,講解不求甚解,短期操作,討好學生,長期下來可學不到什麼。
當時市面上缺少參考書,學生求救無門,是故全班一致通過對外保密,林柏燕被選為陳情書撰文主筆。當毛筆正楷書寫的報告送校長室時,其他同學圍在門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但看校長如何發落。辛志平校長傾聽吾等口頭訴求,再看看情文並茂的檢舉文,沒有板起臉孔,小聲叫我們下去。往後也沒有找同學個別談話,或明查暗訪,直到學期結束,平靜無事,一如往常。
寒假過後,下學期開學,謎底發表,導師換人也!據說是從高雄挖來的,在學年中,校長如此賣力為(學)生尋找老師,令人感動與佩服。原來的導師留校教初中部,直到學年結束才拜拜。
我們很興奮,校長不僅接納小毛頭的建議,在那戒嚴又有白色恐怖時期,匪諜就在你身邊,隨便一個大帽子壓過來,我們可能身陷囚事,禍及親友,不知何時才得翻身,可見校長開明,沒有任何同學警告記過。受到那次具體行動的鼓舞,同學士氣大振,泰然承受老師所加給我們的課業,努力學習,認真聽課,俾報師恩。
校方對於學生功課,並未因考大學分甲乙丙組而跟著分組教學,甚至明知考大學不考的立體幾何學這門課,也要大家學,各種賽程,照表操課。說來像笑話,有想念甲組的同學,畢業時補考物理學,未聽說考乙組的人補考史地。幸運的是我們二人都不必補考,更沒有留級。
竹中學的留級傳統是很有名的,曾經有過五分之一學生留級,尤其從民國三十七年考進初中部的那一批,每學期留級一次,連續二次留級者退學,有很典型的學生,留一次級,進級一次,遲至民國四十二年才初級部畢業。其實留級並不代表素質差,只是玩過頭,留級生考上大學,出國進修得博士者,也不乏其人。
合照:右為林柏燕;左為羅玉良(照片引自《竹塹文獻》52,100)
民國四十三年暑期,試辦大學聯合招生考試,參加的學校有台灣大學,師範學院(以後的師範大學),台中農學院(中興大學),台南工學院(成功大學),及尚未改為四年制之陸軍官校等共五校,我們充當白老鼠。沒想到報紙公告名單時,我們班五十二名畢業生,四十三名金榜有名,其中台大二十六人,剛好半數,師院五人,農學院八人,工學院四人,升學率逾八成,比另一班成績亮麗。
十幾年寒窗,一舉成名,高興不止一天,校長也春風滿面,一年半前明智的決擇,得到今日成果,難能可貴。其他聯考成績不理想者,再參加其他學校個別招生,七人上榜,只有二人完全放棄升學,全班升學率超過95%,只是令人意外的班上前幾名的同學,有人沒考台大,那人很不甘心,次年搭上高中畢業留學考試,留到美國。
填寫升學志願時,大部份同學都攻台大為第一志願,只有林柏燕以師範學院美術為其第一志願,他當然如願以償,錄取師院,當時報紙公佈的是各校錄取人名,然後再由各校自行依序分發科系,有一名錄取台大的校友,因他所填選的志願科系錄取分數較他成績為高,差點無法分發,後來是以該考生2組數學成績特優,把他分發到甲組的數學系,成為志願外分發。
同樣狀況似乎也發生在林柏燕身上,他被分發到師院國文系,跌破大家眼鏡。聽說他的術科考卷弄錯,陰錯陽差,得知原委後,國文系不放人,來個美麗的錯誤,造就一名文壇巨人,否則,購買畫布顏料,拜師學藝,都要自費,在那貧困年代,費用是令人苦惱的問題。
高中畢業,沒有紀念冊,沒有通訊地址、升學、服兵役,找職業學以致用,林柏燕不必找,新埔中學早已網羅他,組織家庭,養家活口等,同學四散,分道揚鏢,各奔前程。
筆者服務於外縣,參與北部重大水利工程建設,日夜趕工,偶而從其高工同事,報紙等獲知片段資訊,如從新埔中學跳至內因工校,出國,編著《新埔鎮誌》等等,但均未取得聯絡。
直到筆者自公職退休,有時間到處跑,民國九十年新春拜年,造訪龍潭鍾肇政大老時,巧遇也同住關西的文史大師黃卓權,談及林柏燕,黃先生告訴筆者,林君退休後,被縣府延攬,專任職新竹縣縣史館籌備處主任。
2017年第七屆高中同學合照,右起:羅玉良 胡珠淳 鄔宏潘陳國治 邱成釗劉啓榮 羅慶芝彭國亮(照片取自Tsui-Yun Lo臉書)
之後往訪縣圖書館邊圓型屋頂多次,幾乎分隔半世紀的老同學,終於重逢。當時他除忙於《新竹文獻》外,也編輯關西《陶社詩集》,幹很起勁,忙得不亦樂乎。教了三四十年書,桃李滿天下的人,不退居二線,以個人生命有限,歷史價值的理念,退休後再奉獻心力,為本縣文史打拼,本是美事也,送了一大堆書籍,引起關西東安橋古名彩鳳橋之爭論,敢把不同意的菜鳥文章,於新竹文獻第七期及第十四期刊載,有勇氣有雅量,惟事隔多年,不僅網路文章,甚至公務部門的公文書,還是刊載〈東安橋古名彩鳳橋>,實屬遺憾,蓋,關西牛欄河,曾經有彩鳳橋(當地人稱之為石店尾車橋),東安橋(日治時期很多人叫它三屯橋或上三屯橋)同時併存十年以上的史實,硬是一橋二名,二橋一名,難合邏輯,有待考證修正。
《新竹文獻》第十四期,也刊了〈新埔畫家蔡蔭棠〉乙文,開頭即說2003年,第一次見到蔡蔭棠長公子蔡世儀,筆者特問他,蔡世儀是新竹省中高中部民國四十二年畢業,不認識乎?當年白面書生,文質彬彬的蔡兄,不管從新埔或新竹,上車時從不與人搶上車的那高個子,遠住關西的筆者都與他有過交談,同住新埔街的人,沒見過?蔡念台大外文系及考古所,是忙人多忘,還是不改文人下筆時的幻想、浪漫與直覺?
此後幾年,每當筆者有事赴新竹竹北時,一定順道往文化局報到,雖然行色匆匆也要寒喧幾句。他在那如豆燈光下伏案討論,周圍霉味的舊書堆,人不堪其苦,他又甘之如館,但是看到他步履蹣跚,老態龍鍾,忍不住多次勸他,自動減少工作量,注意食物,注重養生,更重要的是,做些適合個人體能的簡易運動等老生常談,運動不一定可延年益壽或長命百歲,至少可以增加心功能,增強體力與抵抗力。
極具責任感的他,以所具備的中日英三種語文造詣,對日治時期歷史文獻,遊刃有餘,知之,好之,樂之,得其所哉,局外人不能說三道四,只好說量力而為。誰知他抱病上班,健康與工作未拿捏得當。甚至以縣史館雖只二層樓,特為他設置電梯而自豪,殊不知,當他按電梯密碼時,別人早己跑到二層樓了,上下樓梯,是最不花時間的運動之一,他未加利用,甚為可惜。
有一段時間,他向筆者要了十幾部西洋古典歌劇,筆者以為他身體好了,工作量少了,有閒情逸致,欣賞長篇音樂,還準備再拿幾部給他,那知他又全部送還,惜哉!
*黃秋芳主編,2013年3月,《快意人生一林柏燕老師紀念專輯》,《新竹文獻》第五十二期, pp.98-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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