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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百年校慶使用 新竹高中

竹中跑山記憶

已更新:2022年5月19日

黃斯頎(69屆校友)


圖一 黃晟庭老師拍攝


竹中和跑山在我生命中佔有很重要的位置,但要解釋其意義對我而言是個很艱難的任務,每當有人問起類似的話題,都只能支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不再提起。謝謝怡伸老師這次的邀請,讓我有機會試著將它梳理出來。


我不是一個很努力的人,竹中在我心目中的記憶,多是上課打瞌睡到頻頻點頭,口水都滴到課本上。有時因為下一堂課要小考,都會在桌子底下偷背英文單字,或是偷抄沒有寫的作業。


下午第一堂課最具代表性,鐘響前氣喘吁吁跑進教室,滿身臭汗地換下足球鞋,開始拿起便當猛扒,運氣不好沒訂到便當的話,只能吃合作社很鹹很鹹的洋芋片-「蚵仔煎」。有時候便當的湯汁會濺到衣服、課本上,或是夏天真的汗臭難耐,就會去洗手檯沖濕整件運動服,然後直接穿在身上讓他風乾,教室的冷氣開得很強, 大熱天我卻冷得像在高山上。經歷此般浩劫,吃完便當,不出十分鐘就會去見周公了,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是血糖震盪的關係。

現在的我才在想,當時已在教室前整理講台、寫黑板、備課的老師,看到我這副德性,心裡是作何感想呢?


並非完全不想努力,每次從課堂中驚醒,我都會很挫折,只是不懂得要如何管理生活,我在竹中的記憶,就是每天活在這樣不堪的自責與悔恨裡。隨著時間,這樣的狀態慢慢累積成一個很龐大的、結構性的夢魘,貼在黑板上的段考排名、家庭關係的崩毀、同儕間的比較心理,我的自信心就是這樣消失不見的。


足球和跑步是我僅有的一切。


每當我踏上操場,暖身,開始往前跨步,四周會遁入一個無聲的空間,那是我整個青少年時期最平靜的時刻。


直到今天,我都無法輕易向人闡述足球與跑步對我的意義,因為我無法去定義它。我只知道在那個時空背景,那個當下,那些瞬間裡,我很需要它,真的很需要,我非得這麼做不可。唯有成為職業足球員,才能保護我,帶我脫離在竹中現實的擾亂與混沌。在當時,這就是我的全世界了。


足球與跑步的練習結束,溼答答的踏上石子走廊,衣服很快就乾了。也許是因為每天都有漸層很漂亮的夕陽,讓我覺得一切都還是有希望的,晚上還有晚自習,我仍然大有可為。然而坐在圖書館的台階,不知為什麼,竹中夜晚的天空是亮的,是橘色的,我時常盯著橘色的雲發呆,想著想著,睡著了。


我不是一個很勇敢的人,每當拿起碼錶計時,我就開始心悸、發抖,甚至坐在教室,不小心想像到跑步比賽的畫面,都會讓我胃痛。足球比賽我會腿軟被釘在場中動彈不得,高二校運會的千六接,我在決賽前反悔不跑了,讓班上間接錯失了獎牌,一度很傷害同學間的情感。


圖二 黃晟庭老師拍攝


高二越野賽跑的補跑,開始前我就緊張到顫抖,因為不光是足球隊,籃球隊等校隊都來了,不乏很多長跑高手,但體育於我並非玩票性質而已,我有我不能輸的理由。從一開始一路領先第一,直到下山前的斜坡,肚子痛到站不起來,蹲看一個個人超越我,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橫膈膜抽筋的關係,下坡跑得太急了。那天是元旦前夕,回到空無一人的教室,不知一個人哭了多久。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破紀錄」這種想法,其實我並不了解自己心中的渴望,但我僅有的天堂正在一點一滴被剝奪,我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式去保護它。


接下來的記憶,每當試圖去描述,往事就會像蒙太奇般天旋地轉,使我思緒混亂,我並無法去抓住其意義,一如當年的我無法解開生活的紊亂。


母校育賢國中的操場,國中時的田徑教練-一偉老師,身著墨鏡、帥氣足球衣,在大太陽底下反光,用樹枝在沙子地上畫起訓練課表,靠坐在童軍椅的姿態,像是操場上的王。

「才差43秒哦,我覺得滿有機會的啊,快一分鐘都有可能。」


清晨竹中的操場,冷到吸入會痛的空氣,濺濕襪子的地板,緩慢散步的「校長」,馬克操,碼表,心悸,八百公尺間歇跑,漸漸聚集的人群。


上午,藏在課本裡頭的英文單字書,睡著浸濕的考卷,同學間的訕笑,讓人不舒服的過份玩笑,震耳欲聾的吵鬧聲。

中午,炎熱的空氣,哄鬧的人群,複雜的樂器聲,劃過天空的球類,足球隊硬得像石頭的球,定速跑,廉價便當的味道。


下午,寒冷的教室,起水泡的腳底,黏膩的地板,甜甜的醬汁味,熙來攘往的蒼蠅、老鼠、蟑螂、蛆,被同學騷擾的老師,廁所的惡臭。


傍晚,滿地的書包與嘻鬧聲,放學跑步的老師,保健室的燙燒藥膏,跟田徑隊借的欄架,沙坑旁的單槓,司令台的階梯,肌力的訓練,永遠旋不起來的香蕉球,用眼角餘光默默守護暗戀的女生。


上山,心悸,烤地瓜的刺鼻味,螺旋直上的斜坡,呼嘯而過阿伯阿姨吃驚的表情,因肌肉疲勞而扭曲醜陋的臉。


密閉的補習班,自己的汗臭味,被冷氣吹的頭痛;偷工減料的便當,廢棄大樓裡的化學補救教學,圖書館前的台階,橘色的天空,關門前被拎出自習室的兩隻小黃貓,會用尾巴環繞人小腿的黑貓「學姐」,沉重使人窒息的書包。


晚上,爸爸的休旅車,社區的山腳下,哥哥借的鉛袋,碼表,從山腳一路拖著沉重的腳步扶搖直上,家門,媽媽。


餐桌,無盡的責備。


凌晨,寂靜的床,網路教學影片,姿勢跑法、坡度跑法、配速、重量訓練、減量訓練、飲食,足球,口水浸濕擱在床上的書本,乾掉的隱形眼鏡,清晨被媽媽的敲門聲驚醒。


直到高三越野賽跑最後胸口與終點線切齊的那瞬間,一切的紛亂才回到一個點。


碼表顯示比高一時快了62秒,應證了一偉老師的期許,也不敢去深究自己破的是不是真正的校史紀錄,於是就跟著人云亦云,接受自己的成功,這樣做較為安全舒坦。


然而這樣的平靜,只維持了不到幾個禮拜。


圖三 黃晟庭老師拍攝


直到某個又有漂亮漸層夕陽的傍晚,我才驚覺在竹中的歲月已時日無多了,青春期的憋屈、躁動、不被理解,又隨著時間蔓延開來,原來我什麼困境也沒有解決。


還記得高中畢業前,因為這樣惶恐的心情甚鉅,曾每天帶著傻瓜相機到學校,焦急的想拍下竹中操場每一天的夕陽,深怕錯過任何一天,好像那是我僅有的一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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