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皓(60屆校友)
竹中百年。
若以具體或心象的單一事件為計算基準,百年內所湧現的事件數以兆計。我個人又能憑什麼區劃或界定一方確定的心靈圖式?在同身為校友的集體經驗架構下,無數的差異與重複仍舊紛至沓來,個人的體驗無以名狀的沖積/衝擊與捍隔/扞格,終歸結穴於跨越時空藩籬的人際紐帶、某種若即若離的連結與牽掛。
你/妳/祢看見了我/娥/ㄨㄛˇ所看見的嗎?你/妳/祢失卻了我/娥/ㄨㄛˇ所失卻的嗎?又抑或是,這些探問終究只是一種近似國族建構的、戀人絮語般的降靈召喚或定言令式?我們都問對問題了嗎?還是問不問問題,到頭來根本不是個問題?要不要問問題的辯證,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而它有結束的一天嗎?
何以對完成感的無的索求成為了一種美德般的生存姿態?
我只能為自己代言,但這可以不是一種規條嗎?為何我們(誰跟你我們了?)總想像著一種並不如實存在的集體記憶,就要從認知歷程裡脫疆而出的樣子呢?
我可以分享的是自己身為空前絕後第一屆語文資優班學生的經驗,但無論如何不會有誰真能神入男女合班的親暱日常(「趕快幫我拿衛生棉啦!」)、年度公演前面對獨特與開創性的期待而無端派生的未知與恐懼(我們帳面上的成績沒有竹女語資高,就用「才氣」正面迎擊主流眼光)、在陽剛純男校的架構下拆解自身流動或打結的認同(「陽光」「青春」恐怕永遠都差不多等於「暗黑」「情慾」直到自己再也不排斥擁抱那個在創傷時延的記憶中身受重傷、僥倖逃出生天的自己)、迄今對游泳仍難以排解的恐懼與賤斥(或許更多對水中蛟龍的欽羨與妒恨)……
那只是我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援引「竹中」這個大時代的脈絡,費勁洪荒之力地言說、囈語、陷入譫妄,在表情達意的不可能性中,試圖逼近、再逼近「個我」這個小歷史的節點──但鐵的事實仍舊是,我的不是你的,你的也不是我的。
我多麼想要你懂我,但我有什麼資格要求,在我從未履足阿波羅神殿的前提下?
但今天,令我泫然欲泣的是,有這麼多的「我」們開放自身、悅納異己(當然也包含了中二自溺的這個書寫者「我」),接近並聆聽彼此的經驗、期待、觀點、與渴望,再次勾勒出近代國族主義所提防著的「我們」──唯獨那並不是那種帶來毀滅的「我們」,那是一起走過的「我們」。
在竹中百年的前夕,我可以謝謝祢嗎?
謝謝祢在至善樓的柱子、游泳池的邊角坑壑、司令臺的夕陽夜色下、圖書館窗外的秋季微風裡、所有神奇的老師們的神奇課堂中──楊公、許青蛙、龍珠美女、誌陽法師、大展、柏宜、阿美、戴姥姥、大野狼,好想你/妳們啊、史作檉老師踽踽獨行或球場穿梭的身影裡、十八尖山該死的山腳下的痠腿上,在所有那些個理當要是獨立事件的事件中,在紀傑克的真實荒漠中許我品嘗、體會自由與解放的鮮甜甘泉,見證生命與存有的連續性與延展性。
彷彿在這些「我們」共同享有或締造的吉光片羽中,「你們」不復「你們」,「你們」就是「我們」,那怕只有一個下午的當下,仍舊豐盛絕美、不容簡化歸類。
也只有在這樣的偶然下,那個固著於個體差異性的「我」,才能借楊牧大神的年少時代說上一句:「再見,我說,你們是我的秘密。」
再見,祢過去的百年;再見,祢未來的百年。
未來一直來,原來「我們」也在這裡嗎?
註:照片檔案圖說
「我們」的其中一種樣子與其所承載的一切關乎異質性的意義與價值
初春,改建前的圖書館,行走著的、共存著的、賦別過往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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