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亦修(74屆校友)
校刊社是具有流動性的社團,只要有兩名校刊成員聚在一起,走廊也能變成社團的領地。
校刊社辦的窗是不鎖的,至少在我高一、二時是如此。我們不帶鑰匙,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習慣,相信其他學生的道德,也相信我們社辦內的窮困景象。兩年下來也確實沒發生什麼事。也並非不擔心真有小人闖空門,只是一想到社辦裡也只有幾張破桌椅及值不了多少錢的舊校刊,便替那位尚未出現的夜賊感到可憐。
校刊社辦在二樓樓梯口左轉第三間,門口貼著一小張社徽貼紙,不顯眼但足以表明身份。靠門口有一只站不穩的木書架,安放明信片及留言板,以及一束僅有裝飾用途的稻稈。中央簡陋的桌椅被書櫃環繞,坐在快壞掉的旋轉椅上隨手翻弄舊校刊,由於沒有分類整理,只能漫無目底的抽取。幾個厚重資料夾裡裝滿和印刷商討論排版用的資料,塵埃依附在每個透明的夾頁上,並以淡褐的樣貌滲透。角落的鐵櫃佈滿鏽跡,看上去放滿了故事,實際打開一看才發現裡投僅有一只滿是油污的紙碗(後來被我們處裡掉了,有夠噁)。地板上有台壞掉的舊世代筆電,試著開機卻沒有反應,不知它如何且為何淪落於此,另一方面至少是比垃圾場稍好一些的歸宿。經過歷年學長對於室內空間的特別安排,我們社辦的空間愈來愈寬廣,同一間教室的童軍社辦則持續被壓縮,畢竟沾著灰塵的記憶需要較多的空間讓它呼吸,安享晚年。
黑板上從不會有大綱的草稿,只有社徽圖樣以及些許莫名的塗鴉,比起滿手粉末,握著光滑的筆桿或敲擊鍵盤還是舒適許多。社辦對我們來說只是倉庫,存放那些少有人會再去翻看的事物。所有決策都是在國科辦的沙發區完成的,常常是午餐時段,幾個幹部成員和指導老師圍繞鋪滿桌面的A4紙,一路思想鬥爭到上課鐘響。工作量最繁重的那段時期,我們常留在放學後的教室,討論著扉頁的安排以及頁碼的細節,直到黑夜擁抱所有教室僅存的燈光。
每年開學都是最憂鬱的時刻,擔心沒人要買校刊,擔心沒人要加校刊,擔心這社團真的要慘死在時代的輾壓之下。最後又發現奇蹟似地存活,人數和上屆沒差多少,十七人上下。倒是訂購數每年穩定的降低,雖然不至於倒社。最初接下幹部總懷抱著復興校刊的強烈志願,但經過現實海潮般冰冷而微弱的擊打,必須放入而沒什麼用的班級回憶錄、試圖挽救銷量換來社團組無盡的阻攔、以及三個月只寫出八百字的社員,一拍一拍的使我妥協,能夠發行新的校刊就值得慶祝了。
寒假被工作行程佔領,屬於排版表和訪談搞整理的日子,在word檔前渡過數個午後。開學緊湊接上文學獎及校稿,混著考試的緊張漩渦似地將我們捲入年初的時間之中。洋流洶湧的海底,直到放假前幾個禮拜才浮上海面。同學們都認為校刊社的生活是一首情詩,滿是情調而澎湃,實際上是一篇上班遲到前匆匆寫下的散文。
每年校刊發行的日子,我們拆封裹著校刊的牛皮紙,堆疊在學務處前等各班班長領取。唯獨那天我們短暫存在於同學們的意識中,隨著放學把剩下或者無人領取的校刊搬進社辦,我們又回歸於無形。也唯獨那天社辦會有人忙碌著,但如延長曝光的相片一樣,在搖晃的身影之後又回歸於無人的儲藏室。
撰稿的日子總在熬夜,久了就成為作息。在無人的深夜調整校準排版,修改語句及錯字,這些成為意識的一部分,存在的必須。直到出版後這樣的自我逐漸消亡,也因逼近的大考,我必須更快的將這份自我捨棄。我將自身置於遙遠的岸,海浪繼續穩定地拍擊,削弱抹平所有遺願,好似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段回憶那樣。賣不完的校刊放在角落的牛皮紙袋,買下的校刊在書櫃中和灰塵共生,將一團火焰加上淡出的濾鏡。沒有轟轟烈烈的開始或戲劇化的結尾,校刊在我人生中用兩年的時間水無痕的走過。
備考的末期,睡眠是充斥血液中的化療。生活界在課文及睡夢間搖擺,文字從流動到凝結,再漸漸融化。在兩灘沼地的夾擊下運算、背誦。睡意最終也隨考試結束而淡化,清醒後整整兩年的記憶都變做路邊的石子,一場沒有執刀者的麻醉手術。電腦D槽的文檔也只是廣告單,不會有人拿起它們品味記憶。
畢業之後翻看追蹤的高中社團,接連著按著取消,只留下校刊粉專。偶爾翻看新一屆的消息,確認這社團還是在十七人上下後便去看朋友的限動,作為曾經的幹部這是僅剩的職責,其餘的跟我毫無關係,我也毫無心思。
據說那些破桌椅在我們退任後遭竊,社辦自此進入會鎖窗鎖門的時代,但那也不是我們的故事了。偶爾兩個前幹部相遇,談著校稿時發生的事,那餐桌會短暫變成鋪滿A4紙的玻璃茶几。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