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婷茹(60屆校友,第一屆語文資優班)
男校裡的女生是稀有動物,成年後自我介紹,很多人都問:「那妳以前在高中是不是很多人追!」我都笑笑回答,其實沒有欸。高中時,我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個男生在指考前夕和我告白,夜晚的樹林下他冷汗直流、我手心冒汗問他:『你確定要在大考前告白嗎?』我只擔心拒絕後他的人生怎麼辦?萬一考不好怎麼辦?想來現在的我的敏銳和不善拒絕,也是高中的延長版。
就讀少數有女生的語資班,班上女同學多長得可愛。青春少女絕不能少了戀愛篇章,我跟著G同學前往圖書館樓下的「草葉集」獨立書店追愛。那時候,G很喜歡一個男生,男生很愛看到地下室電影,為了好姐妹的愛情,我陪著一起去。當時地下室就像是個寶庫,幽暗,播放非常艱澀的電影,我在那看了《摩托車日記》、《盧安達》、《辛德勒的名單》,生吞活剝地啃了進去。那時候,還推行「買書半價」,我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了《聖潔曼的佩》,從那之後成為作家郭正佩的粉絲。竹中給我的藝文浸潤,是非常全面的。
因為是特殊班,因此課程設計精彩。高一,是現代詩。全班在柏宜老師的帶領下進行演出鯨向海的〈什麼樣的女孩喔〉,那時候每天都在「仙草冰啊仙草冰」,不禁懷疑起詩人為什麼要以仙草冰來比擬暗戀的愛情,紅豆粉粿冰不好嗎?高二,進行劇本創作,記得那時候以同學K為主導寫了劇本《夢境藥丸》,穿梭在課堂上的現實與夢境,不僅是腳本,連服裝、道具、燈光都是團隊共同合作完成,有一次排練到深夜,我媽還因此打電話給班導。除此外,在「現代散文」、「現代小說」的課程中,我讀了大量的經典文學。有魯迅、周作人的現代文學,還有第一次讀就非常喜歡的——當時還沒有成為全民作家的吳明益所書寫的〈忘川〉與〈蝶道〉。儘管那些文本分析的記憶已不復存在,但學到的解讀、詮釋卻留在我身體裡。
長大之後認為,竹中的老師們,心胸是很開闊的。以前我最愛上龍珠老師的國文科,她是連「文化基本教材」《論語》都可以講得很精彩的那種老師,文言文對她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但我喜歡老師,不只是講課,還包括她講到精彩處,轉身丟粉筆會剛好進凹槽,以及——有一次全班上課都分心了,因為對面高三大樓,有兩位學長,貌似在舌吻。老師見我們心不在焉,就說:「那我們大家就一起先出去看,看完再進來上課。」後來,我們還是沒看清到底是不是,只知道高三學長壓力大,總會在教室迴廊搬演不同戲碼,而老師帶課的智慧與包容令我敬佩。
除了國文課以外,美術課我們會看黑澤明的電影、歷史課大展老師捨棄新教材,找到部編版更早期的歷史課本、同時自製講義,引用不同的史觀。那時候最常看到的就是引自杜正勝。(笑)還記得看過一篇〈從紫藤廬到星巴克〉,暢談文化茶館到連鎖咖啡店的批判。對於「地方」的興趣,嚴格說起來應該從高中就開始。
當時和同學E、L參加國際地理奧林匹亞,我們走進那時根本不去的街道巷弄,在世界路與大同路交叉路口的一間「世界大同」咖啡。歐式推門進去,吧台裡是虹吸式咖啡機,還有磨豆機。我的第一支單品咖啡——曼特寧,就從被老闆請開始。高中時代,朱少麟的《傷心咖啡店之歌》讓我喜愛,在世界大同喝那杯咖啡時,我總覺得是老闆的憂鬱、親切,簡直是男主角「海安」翻版,深邃的雙眼、有稜有角的臉龐,那杯咖啡,開啟我的浪漫情懷。
後來這份浪漫轉為研究,進行「咖啡店區位之研究——以新竹市為例」,比較淡水的咖啡廳和新竹咖啡廳的差異。還記得我們在寒冬中,走在淡水街頭,呼吸些許逃離新竹的自由。直到今日,翻攪這些記憶,還是帶給我很大的樂趣。因為十五年後的我,還在這個街區;還在研究區域經濟、藝文咖啡館,還在一間包含上述所有內容的文創公司工作。高三時我住宿,那時候晚餐是大家一起吃飯,男生女生,只要有住宿的都一起。記得有位男同學P,特別愛吃炸雞腿、非常喜愛表演,那時候我們總在餐桌上幫他留幾隻。直到後來他因為表演「反芻」而考上北藝大,如今也是中國、台灣兩地發展的演員,我不禁覺得那幾些為他而留的雞腿,多少補充了精神與身體能量。住宿是為了讀書,但更常在深夜肚子餓,趕在門禁結束前走到竹商附近的滷味店,夾點燙青菜與雞胗。
還記得那時候班導阿美和我們說:「我不會特意留下來陪你們讀書,唸書是你們自己的事。但我如果時間可以的話,我會留下來陪你們。」竹中是校風非常自由的學校,我欣賞這一切,是我們在求學過程中可以獨自翱翔、探索,挖取屬於自己的,建構個人的史觀。是即使在追求功利主義的第一志願,都還能保留人文情懷之地。
我以為,當時只是不願意再考二次基測,成績也能上竹女,只是先填了竹中,到底都是相同的。但多年後回首—— 那張志願單,確實完全改變了我的生命情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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