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錦聰(32屆校友,風潮唱片創辦人)
我出生在新竹鄉下的農家,那是一個非常貧窮的鄉村,所以大家都是打赤腳上學。因為貧窮,村裡的孩子通常國中畢業就要在家幫忙或去找工作,而我很幸運地,靠著父親騎著三輪車去賣菜,才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支持我繼續升學。
排行老二的我,特別好強,所以總是在學業上力求表現,因此國小、國中都是拿縣長獎。這段時期,我的功課不是第一名就是第二名,也透過這樣的成績,讓我在自己的世界找到自己真的很棒的優越感。
然而考上新竹中學後,我的人生面對了有始以來,第一次的大震撼。
高一的第一次月考,成績公佈了,我從自己熟悉的第一、二名掉到了二十三名,剛好在班級的中間段。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高手如雲、人外有人,也讓我從自覺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一下子翻轉變成平庸之輩。
這樣的衝擊雖然讓我跌落雲端,卻相對地成為一種生命的啟蒙,開啟了我的另一片視野。從此,我不再是那個可以躲在自己的象牙塔裡自我滿足的鄉下小孩,而是一個驚覺到這個世界原來還有這麼多高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新生。
圖一 讀高一時的照片
新竹中學讓我明白,這個世界真的很大!
我從深信自己是最強的,一下子落到自卑、自我懷疑的深坑,然後很幸運地又在新竹中學獨特校風的引領下,展開自我摸索之路,最後終於找出自己的定位,堅定地走出自己的路。
當時,喜歡音樂的我,一開始在管樂社裡吹小喇叭,因為吹得不太好,就改吹中音喇叭。慢慢地我發現社團的學長、學弟不但成績好,樂器也玩得比我好。我也漸漸地從夢想當音樂家、指揮家,到最後務實地只保留對音樂的興趣,也種下我未來創立風潮的成功之因。
這整個成長過程,有賴於新竹中學的獨樹一幟的教育環境和校風。
首先是五育並重。在良好的升學率之外,新竹中學更重視的是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進。各種學術教育,並不是只侷限在物理、化學、中文、英文等這些升學的科目,經常被忽略的體育、音樂、美術一樣是同等重要。在我的班上曾經有一個第一名的同學,就是因為體育、美術不及格被留級重讀。這種重視每一個科目的校風,均衡的發展、探索學習,不是單向的只求升學,培養了多元、包容、重視不同領域的價值。這一點對我後來創辦風潮,從事多元豐富不同面向的創作,有很大的影響。
另一個影響我最大的風氣,則是獨立思考、表達自己。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大約高一或高二時,社會上發生了桃園中壢的許信良事件,當時媒體呈現了不同的報導,有的抨擊、譴責暴力事件,有的則是深入探討背後的因素。在我的班上,無論老師或同學,都熱烈地討論、表達各自不同的想法。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在這個學校可以如此自由地表達不同的聲音,而不會被攻擊或否定——這個學校容許不同的聲音存在!
正是因為這種校風,讓我最後能夠選擇音樂成為一輩子的目標。
前面提到在懵懵懂懂之中,我原本只想要透過考試成為第一名來肯定自己。當我發現自己做不到第一名,只能掉落在中段班、尾段班時,那油然而生的自卑感、自我懷疑是很強烈的,我的位置在哪裡?到底我要走什麼路?但在容許、鼓勵學習表達自己的校風影響下,我開始在自我表達中,自我摸索,一步步地尋找出自己的道路,找到自己的位置。我越來越知道自己可以如何表達、如何做真正的自己,卻依然可以感覺自己還是很棒、很重要的。所以,不能成為音樂家,但我依然可以很確定這輩子還是要走和音樂相關的路。
在新竹中學,還有一項我覺得也很獨特的是體育。
我們被要求每個人要學會游泳五十公尺,畢業之前一定要跑五千公尺。這些在當時看起來沒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它在鼓勵,除了鍛鍊身體之外,一種更重要的鍥而不捨、絕不放棄的精神。特別是游泳,很多同學都游不好,有人游到二、三十公尺就快不行了,大家都會站在游泳池旁為他加油,鼓勵他不要放棄,要往前,最後那個同學果然拚命地游到了五十公尺。當時,那種一定要完成、不要放棄的精神,已經深植於每個人的心。
最近,我開始跑馬拉松。回想起來,最早跑長距離的五千公尺,就是在新竹中學跑十八尖山。我依稀記得那時是全校一起跑,我既不是第一也不是最後,那種跑步就像在走人生的過程,在中間也曾經想休息、想放棄,但最後還是咬牙堅持跑完,就是那分鍥而不捨、絕不放棄的堅持,影響我從高中到創業,以及在風潮的所有經歷。
在此,我分享了我的生命背景以及在新竹中學的一些經歷,主要是想表達高中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年,卻對我這生影響甚鉅,也是我重要的啟蒙,將我的人格、興趣、獨立思考以及找到自己定位的種籽埋在心中,在日後逐漸萌芽茁壯,進而有創立風潮這一路上的種種。
圖二 楊錦聰近照(by 作者Facebook)
今年適逢新竹中學百年,而我是在四十五年前就讀新竹中學的,算起來相當於百年的一半。在我看來,一所學校能夠屹立百年,重要的並不是有多少人考上台大醫學系、電機系的高升學率,而是在足以傳承學校教育的風範裡,每個學子因為新竹中學的薰陶,發現並走出自己一生中最佳的道路。
最後,除了感謝新竹中學對我的栽培之恩,更期許新竹中學未來的一百年,依然秉持著除了升學之外,特別注重人文多元發展、自我價值追尋的校風,永遠成為教育的最佳典範之一。
*延伸閱讀:
<在逆風中引領風潮的楊錦聰>,台灣光華雜誌 https://reurl.cc/ERXDgv
<楊錦聰,不斷旋轉中的靜心>,幼獅文藝YOUTH LITERARY https://reurl.cc/qNZX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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