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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百年校慶使用 新竹高中

同事眼中的父親—張棟蘭

張維卿(第9屆校友)


  奉獻《張棟蘭的傳奇人生》以祝賀竹中百年大慶

  新竹高中今年建校一百週年,因先父張棟蘭乃日治時期唯一的臺籍教師,我們應學校的建議編著了這本傳記。且承蒙新竹市文化局出版此書後,又有免費以電子書提供給有興趣的讀者: https://reurl.cc/3oZZOV


  先父在新竹享有相當的名氣:他在日治時期的新竹中學校執教過十七年,並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以新竹教育課長身份為國民政府接收一百五十多所新竹地區的中小學校。之後他被任命為新成立的新竹市立初級中學(後改稱為新竹縣立新竹中學)校長,且在十年後在師大頭份分校當英語教授十五年。是故他桃李滿天下,在他教授休假和退休後周遊臺灣、日本、歐美、中東、和東南亞各地,到處受他昔日竹中同事和學生、竹縣中師生、以及師大學生的熱烈歡迎,舉辦宴會並邀請在他們家過夜,且帶他遊覽附近的名勝古蹟。先父從小不僅勤勉好學而且善於社交,深受師友學生們的愛戴,使他感受到終生奉獻於教育界的喜悅。


  《張棟蘭的傳奇人生》敘述先父一生的經歷,包括他在日治時期在竹中執教時無奈地忍受學校當局不公正的種族歧視、如日本學生經常毆打臺灣學生,卻唯有臺灣學生遭受處罰甚至被開除。當日軍徵調英語教師去前線當翻譯官時,雖然校內有好幾位英語教師先父卻第一個被徵調。他在東南亞目睹日軍的殘暴,且在馬來亞因他乘坐的卡車觸及地雷而險些喪命。他也與被日軍俘虜的澳大利亞軍官高談英國文學,並僥倖地服役一年半後退役返臺,繼續在竹中任教。然而當時日軍已經在美軍反攻下節節挫敗,雖然民眾一直被蒙在鼓裡。不過由於擔心盟軍對台灣的進攻,日軍在該島上開始準備防禦,在海邊修建反坦克戰壕,並動員學生進行這項工作。先父花了無數辛勞的日子,督導學生在公小學校露營。當美機開始轟炸臺灣有些美機駕駛員難免被擊落被俘獲時,先父也奉命向軍事基地報到為之翻譯。由於頻繁的空襲竹中也無法在本校進行所有學生的教學,故在新竹、新埔、竹東和頭份的小學校設立了四個分校,且沒有一位日本教師願意負責頭份分校,先父在那分校負責從一年級到五年級所有課程和學生的安全,直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為止。這段在竹中執教的故事在先父的傳記裡有詳細的記載和描述。


  因先父奉行「活到老、學到老、寫到老」的信條,當東方白徵求先父的同意讓他以小說的形式寫先父不尋常的故事時,先父意外地拒絕說他正在寫自己的回憶錄。由於先父隨後意外地因結腸癌手術後併發症去世,先母才同意把先父的遺作借給東方白,讓他在《浪淘沙》寫以先父為樣本的故事。但小說終究非傳記,東方白的小說人物江東蘭的生平雖然反映先父的一生,但也竄改且杜撰了很多違背史實的故事。我們萬分感謝先父留下了豐富的遺作,包括日記、短篇小說、長篇回憶錄、詩集、書信等。根據這些文件以及竹中圖書館長黃大展先生供給的歷史資料,我們可斷言東方白對先父故事描述的真實性大致是「七分真、三分假」,是故編著先父傳記的必要性。


  在撰寫這傳記時,我們遺憾地遺漏了李先菱先生對先父的回憶。李先生是先父在二次世界大戰後當市立(後改縣立)新竹中學首任校長時,從中國大陸聘請過來的中文教師。從李先生的文章可端倪他與先父有過親密的交際,瀏覽過我們家的書齋,奉陪過先父共同飲酒作詩以取樂等。因此他們之間無話不談,直到晚年先父還給他介紹私立中學的教職。李先生特別欣賞先父處世做人的人生哲學:雖然先父精通日文且專修英文,但是在日常生活他仍重視以中文為主的表達方式、而且如古代學者一般喜好創作絕句和律詩以相娛。這樣的學者風度如今不再多見,但值得我們的深思與懷念。以下是李先生對先父張棟蘭(字純孟)的回憶。


張維卿,二零二二年九月


李先菱寫關於張棟蘭的信1


李先菱:張純孟先生
  民國六十八年八月十七日,中央日報第四版登載一則駭人訃聞:「張公棟蘭,字純孟,病逝於加拿大某醫院中。」是耶?非耶?無異晴天霹靂,一聲巨響,令人為之瞑眩,手足冰涼,渾身冒汗倒臥椅中,淚水早已奪眶而出。嗚呼!張公享年八十,斯為君子之天年乎?
  六十七年十月三十一日黃昏,台北街頭,張燈結綵,國旗飄揚,笙歌處處,正為偉人華誕而騰歡。東北部松山機場,車水馬龍,人群熙攘,皆為迎接遠道親友而望穿秋水。良久,機場門內突然現出二位皓首紅顏,緩步而來,乃張公夫婦也。二老由加拿大經日本而返國。當夜下榻於台北市南京東路三段三零三巷七弄一號彭府。張公耳聰目明,健步如昔,談笑風生,毫無老態。足見平素生活有序,強身有方。且席間暢敘,酒量不減當年。六十八年四月下旬離台前夕,曾電話告別親友,聲洪氣足松柏長青,當可預期。孰謂遽然與世長辭乎?君子何辜,竟遭醫生失手,奪去人命。此恨綿綿,將永無盡期矣!
  臺省光復不久,張公居於新竹市一日本式木屋內,花草繞宅,小樹齊檐,幽靜清雅。置身其中,令人心曠神怡。屋內蓆地紙壁,隔成數小間,裝飾清淡精巧。張公一向好客,和藹可親。每次客來,清茶招待後,便圍坐矮桌席地而坐。張夫人親自下廚,由金蓮奉上美酒佳餚。於是開懷暢飲。張公量大,斗酒不醉。直飲至雙眼笑成細縫,言語含糊顛倒,方盡歡而散。當時席上諸客,自亦酩酊大醉。告辭出來,兩腿乏力,搖擺街頭,狀甚可笑。友人借名句稱張府云:「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誠非虛言也。
  張公自幼勤勉好學,博覽羣書。臺中某校(一中)畢業,以最優成績得赴日本深造。雖精通日語,為以民族大義之故,乃棄日語而專治英國文學。學成回臺,無意仕進,專心從事教育,任英語課程。從此,為老師,任校長,升教授,數十年如一日。是故桃李滿天下,四方崇敬,為我國罕有之教育家。因生長於臺灣日據時期,學中文不易,國語少用,是故口中國語不如英語𡢃熟、筆下中文,亦不及英文常用。臺灣光復後,平日與國內人士交往或講演,從不提外語一字,全寫國字。尤喜以文書表達情意。由此,足見張公耿介,忠誠之高超性格。
  張公於新竹市立中學(後改縣立新竹中學)校長任內,某友通電話洽商公務,輒以日語相詢。張公則以國語對答。友問曰:「校長竟忘日語耶?」張公笑曰:「未忘。你我皆中國人,以外語交談,成何體統?」友大慚,立即改用當地方言。又某日,舉行學生畢業典禮,張公託某教師代擬主席講演稿。稿中夾有英文字,以示新穎。張公則提筆刪除,改用國字。教師問「何故?」張公徐徐言曰:「無此必要,當用國字為宜。」教師拜服。古來聖賢嚴辦夷夏,旨在盼人深植民族自尊心,顏之推介子孫勿學鮮卑語以謀取升斗之祿,顧炎武以為知恥。此為春秋大義,張公亦是意也。是故張公雖教英文,仍重視國文。常謂國人國文不通,學其他學科亦必枉然。此與早年總統倡「國文第一」之見,不謀而合,皆重視國本之論也。
  張公新竹書齋,書籍汗牛充棟,多數為英文、日文等,國文書則甚少。不見唐詩,張公卻喜絕句或律詩。所為詩句,直抒胸臆,飄逸自然,古樸簡明,堪稱快筆。某夜,與友敘於酒肆。數杯之後,友微有酒意,似乎不勝酒力,乃口吟一絕,曰:
酒逢知己飲,一斗不為多。
爭奈三巡後,醺醺竟若何?
  張公聞之,呵呵大笑,隨即和一首,云:
久別重逢少,今當飲且歌。
古來難得志,斗酒慰蹉跎。
  吟畢,即命女侍備樂器,高歌一曲。又連飲數杯,不覺東方發白。乃各自踉蹌而歸。
  張公一生,除讀書、執教外,便為旅遊一事。曾遍遊我國南、北名勝,日本名山大川,及歐美等地。每到一處,一則觀賞景物,一則尋訪碩學名師。晚年旅居加拿大,閒暇無事,輒乘車遨遊各地。若興到神來,便題詩以遣興怡情。筆者記憶中,有數首如下。
一、冬晨繞球場一週
手攜老伴繞球場,快步如飛若小羊。
大雪紛紛何足懼,誰云白髮不康強?
二、松鼠
頭尖身細尾柔長,繞樹攀枝最有方。
巧快精靈輕一躍,早沿電線落山傍。
三、釣魚
日常瑣事怎堪憂?遠去紅塵郊外遊。
獨駕飛車千里外,鏡湖垂釣泛輕舟。
四、初秋
一雨成秋橘柚黃,操場百草色如霜。
凌晨漫步西風裏,雖穿冬衣尚覺涼。
  上列詩句,坦誠自敍,張公異地生活,可略知一二。於此,令人益念哲人其萎,淒切之懷,何可言喻?讚曰:
  大哉張公,聖明天縱。學貫中西,道承孔孟。
生亂世而志益堅,立杏壇以執教鞭。
助國家興設學校,訓弟子孝悌為先。
  夙夜勤勞,喜得桃李遍地,冰霜氣節,堪稱日月經天。

李先菱寫關於張棟蘭的信2—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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