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八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校慶日)上午十時四十分至十二時。
二、地點:新竹中學歷史科辦公室
三、受訪者:曾重郎學長**
四、訪問人:詹行懋、張德南 整 理:紀興旺、彭瀧森
五、訪問內容:
問:請談談您是如何進入新竹中學的:
答:我出生在新竹市北門,八歲入小學(日據時稱公學校)--住吉公學校,後來改稱為師範附小,當時日人讀小學校,台灣人讀公學校。十四歲考入新竹中學,那時候新竹中學一個年級有三班,每班五十人,其中日本人占了三分之二,其餘的三分之一才是台灣人。學生來自桃園、新竹、苗栗等地的小學校及公學校畢業生。日本人入學較有保障,占去了其中一百個名額,剩下五十名留給新竹州(桃竹苗地區)各地畢業生去競爭,那時,新竹市公學校的教學素質比較好,一般而言各班前三、四名較有機會升入新竹中學,其他地方各校則大都是第一、二名才有這種機會。
問:請談談您什麼時候在新竹中學畢業:
答:我在光復那年(一九四五年)就讀新竹中學校四年級,光復第二年(一九四六年)三月底,日 制的新竹中學畢業。原來日制的中學是五年制的,因為戰爭而縮短為四年制。畢業後考取 了當時的台北高等學校,它的位置就是現在的師範大學(和平東路一段),進了高等學校才 能入大學,這等於是延續了高中課程,三月至六月我讀了一個學期,又因為光復後學制更 改為高中與初中,我又轉回新竹中學唸高中部二年級(一九四六年九月),至一九四七年六 月份結束,九月我插班至(師院)附中(即現在的師大附中)高三,這樣高中的最後一年我唸 的是師大附中,使我成為戰後師大附中第一屆畢業生,在新竹中學則為日制的最後一屆畢 業,如果當時沒有離開,我就是光復後(戰後)新竹中學第一屆畢業。
問:請談談光復前後新竹中學的情況:
答:光復前,日本學生在新竹中學占了三分之二,台灣學生占三分之一。台灣學生較團結,日 本學生則自成集團,形成隔買,上下學時台灣學生都走在一起,民族矛盾、民族情感冒然 形成,鴻溝也自然建立起來,去年校慶,我回來,日本校友也相聚,經過歷史歲月的磨 滅,民族間的鴻溝反而消失了。光復後,台灣學生原來每班只有五十人,但招了不少插班 生,當時住在新竹州地區而考不取新竹中學而就讀台北私立學校的學生,有不少插班進 來,變成兩個班級,我當其中一個班的班長,另一班的班長是劉禮球。我們主動向學校的 校長(當時尚未接收,校長仍為日人)提出,我們是中國人,不會講普通話(中國話),因此 要求除了數理化與日生共同上課外,其他文科方面應分開來上課,主要的就是學習中國的 史地及語言。高中二年級時,日人遣送回去,接收官員來時,包括本校及新竹其他學校的 學生都到火車站去迎接,新竹中學的樂隊也到那裡吹奏以示歡迎。光復後,台灣大學等校 發起成立了台灣學生聯盟,本校校友許玉樹(新竹中學舊制十五回畢業,為台大醫學院第 一屆學生,現為台北醫生)非常熱心,在新竹幫我們成立了新竹支部,當時新竹中學、新 竹師範、新竹商校、新竹農校、新竹高等女學校(即以後的新竹女中)、新竹家政女學校(以 後改名為新竹縣立中學)等學校共同組成學生聯盟,我被推選為負責人。我們積極舉辦中 國歷史展覽(內容大致是圖片之類的史科),並請懂得中國話,從大陸回來的人來教大家。 那時候我唸四年級,我們的課程排得滿滿的,有武道、軍事訓練的課程,我都沒去上,就 利用下午空檔去辦展覽,去學習習國語,日本學生因準備回國也多半未上課。後來,我從 台北回來讀新竹中學高二時,組織了學生自治會,大家推選我與朱育英當自治會的負責 人,此時,辛志年校長已到校,高二上課也較正常了,這就是光復前後的那一段大致情 形。
問:請談談光復後張棟蘭是否接任新竹中學校長的情形:
答:日制時代新竹中學的老師大部分均為日籍,張棟蘭是台灣籍的英文教師,是少數一兩位地 籍教師之一。接收官員來時,新竹市長是郭紹宗先生,他聘請張棟蘭為教育科長,他便成 了光復後新竹市的第一任教育科長。由於他是日本人走後,新竹中學唯一的一位本地籍老 師,對校務工作極熱心,又很有感情,且有意擔任校長,而我們台灣學生也很擁護他,因 此,我與劉禮球班長簽名向台灣行政長官公署請願,當時,張棟蘭先生偕同劉禮球和我坐 上他破破爛爛的小轎車,到台北遞上請願書,要求讓張棟蘭當校長,但是未能如願,同 時,教育廳派辛志平來接任校長。其後,新竹家政女學校改為新竹市立中學,張棟蘭被派 任為第一任校長,因此,他實際上是沒有當上新竹中學的校長,至於有沒有擔任代理校長 之職,我就記不清楚了。
問:請談談辛志平校長來校接任的情形:
答:台灣行政長官公署教育廳派辛志平來校時,我還未離校,辛志平光復後來校,我正擔任學 生聯盟負責人,辛校長很積極參加聯盟的會議,光復後,有一部分接收的官員貪污很厲 害,大家都很氣憤,在開會的時候學生也說到這些事,說祖國派來的貪官污吏的黑暗統治 比日本人的統治都不如,我發了言,說不管怎麼樣,祖國就如自己的母親,就是母親缺了 胳膊缺了腿是殘廢,還是我們的母親,辛校長也講了幾句話,他說祖國並不是殘廢,我們 的祖國還是很偉大的,它需要我們去建設,讓我印象深刻。
問:請談談讓您印象深刻的老師有那些?
答:當時影響我最深、最多的應該是辛校長,我和他可說是生死之交。二二八事件前我們之間 並未有深刻的認識,事件以後,也沒有建立什麼私人的密切關係,主要的是二二八事件使 我們建立了生死之誼。除了辛校長外,教地理的羅富生老師,在我記憶中他和辛校長是差 不多同時到學校來的,他當教務主任,辛校長講話時,他任翻譯,給我深刻的印象。還有 彭商育老師,他教數學,他的教學造詣非常的高,很受學生歡迎。再來是教英文的鄭啟中 老師,當時擔任訓導主任,他好像與二二八以後台灣省政府第一任主席魏道明的夫人鄭毓 秀有親戚之誼,同樣讓我印象深刻。另外,張棟蘭老師,他教英文,對校務很熱心,但是 並沒有當上新竹中學的校長,依然是讓我有深刻的印象。這一次同屆同學請我吃飯,我和 劉禮球談到他過,談到乘坐他的轎車北上去請願的事,他的汽車,後座還載了一桶汽油, 那時縱貫線的石頭路又狹又小,我們邊走邊拋錨,走了好幾個鐘頭才到台北,想來還真有 趣。
問:請談談印象深刻的同學有那些?
答:當時印象深刻的同學相當多,但是往來較密切,認識較深的應該是住新竹市一起上下學的同學。像是:周聖徵:這位同學後來唸了台大園藝方面的科系。劉禮球:他是另一班的班長,好像唸師範學院英語系。許新民:他在新竹客運。林安雄:印象比較深因為二二八時,辛校長要我到他家躲躲,是林安雄通知我去的,他現在在第一銀行工作,他讀的是台大法律系。還有陳漁村、郭方瑞、許家榮、吳錦堂、黃邦元、盧麟書、黃震洋、范秉峰、翁世澤等,都是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好朋友。朱育英和邱慶輝兩位同學,我們同時插班台北附中唸高三,也是印象比較深的。
問:請談談二二八事件發生時的情形***:
答:關於二二八這一段,我沒什麼新的可以談,你們知道的比我還多,那時我躲在辛校長家, 外面的事我知道的並不多。事件發生時,我和幾個同學保護辛校長和他的太太、兒子三個 人,同學還輪流背辛校長的兒子(辛三立)步行到學生宿舍,當路過駐軍指揮部(現在的憲兵 隊)時衛兵舉槍準對我們,叫我們別過去,過去他們就要開槍,辛校長用廣東話說了幾 句,沒有用,只好轉了一大圈,才到了學生寮,那時彭老師(商育)也在那裡,很多大陸籍 的老師都躲到宿舍來。我就跟同學講,二二八是反對貪官污吏,校長、老師是教育家,跟 貪污沒有關係,我們要好好保護他們,說完才回家。在二二八期間,我陪同張式穀議長在 駐軍指揮部裡見過蘇紹文少將,當時談的不是什麼重大的問題,而是情勢太亂駐軍出去買 菜時希望能提供一些方便之類的話。事件後,二二八善後處理委員會台北方面廣播各地派 代表至台北開會,新竹市推舉了五個代表,這五個代表當中有本省人,是新竹市黨部主任 委員彭德,但是我對他有些戒心。台北會場由王添燈主持開會,商討與當局談判的條件。 會場秩序很混亂,我們第二天就返回新竹。後來,我被傳訊至憲兵隊,辛校長跟我一起 去,他在外面等候我,當時我年輕,什麼都不怕,憲兵問話時,我還笑咪咪的,結果被打 了一記耳光。傳訊完畢,辛校長才帶著我回家,這一段與辛校長的交往,使我們成了生死 之交。
問:請談談您是怎樣進了清大,當時的清大情況怎樣:
答:我在師大附中高三畢業,先考取了台大經濟系,又以第一志願考上大陸的清大經濟系。台 大先放榜,我本來是要讀台大的,後來清大也錄取了我,我就多方探聽,我去教育廳問當 時的副廳長謝東閔,他鼓勵我去大陸學習,他說:「學好本領,回來建設台灣」,因此我 唸了清大可說多少是受他影響的。那時候清大錄取了台灣學生有五、六個,後來去唸的有 五個,唸經濟的有兩個, 一個是我,另外一個是嘉義中學的蔡銘熹同學。當年清華大學 的校長是梅贻琦,校址在市郊而不在北京城內,清華人數大概有一、兩千人,現在已有萬 把人之多,當時清華很不錯,我在那裡讀書,沒什麼特殊的回憶,只有專心一意的唸書。
【後記】:
曾重郎校友,祖籍福建泉州,其親族來台已百餘年。父萬福公,私藝數年,經營果子園,育有四子一女。長子淇泉小學畢業,任職印刷所。次子淇竹,尚畫,畢業於新竹中學第十二期,台北醫專(即台大醫學院前身),後在台北開設診所,並曾任台北醫師公會理事長。三子淇榮小學畢業,現在日本北九州市經商。四子即曾重郎校友。女在竹北火車站附近開設雜貨店,現移居台北。
曾校友於民國十八年二月十日生於新竹市北門街,八歲入小學,十四歲升入新竹中學,讀畢日制四年制新竹中學,改制後,畢業於師大附中高中部,二十歲考進大陸清華大學經濟系。
*、原文刊於《新竹中學校友會刊》9-10合刊,1994.1,pp.24-28。
**、曾重郎學長於2021.12.12逝世,享壽92歲,僅以此訪問回顧那個時代變動的時代。
***、可以參見<我所親歷的臺灣「二二八」起義>(曾重郎)https://reurl.cc/8Wzvp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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