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大家被昨晚校門變變變吸引住了?只有一位朋友猜是李遠哲。
謎底揭曉,是大家而熟能詳,既熟悉又陌生的辛校長。在閱讀底下這篇文章前,各位先想一下你對於他的認識有多少?
這篇文章寫於64年他退休之後,原本應是在新竹扶輪社的演講整理。這篇在校長生前並未發表過。這篇可以清楚的總結辛志平校長在任三十年如何思索和經營竹中,也可以看到戰後初期遇到的幾個問題:師資、教材、制度。還有竹中的環境與空間規劃(這部分和日治時期並沒有太多差異)、接著談竹中「四育」(教學、訓導、體育、訓育)如何推展。
文章很長,但是也可以值得我們反思今日的教育狀態,
竹中三十年*
辛志平 遺稿
一、我是怎樣到竹中來的
抗戰末期,筆者投筆從戎,勝利時服役上海,受降既竣,便請退伍。其時台灣光復,人手奇缺,乃決意來台服務,目的在將日人在台所施的殖民地教育,改變為我中華民國的教育。預計三年至五年,再行束裝還鄉,服務桑梓,豈意三十八年,大陸變色,有家歸不得,因此在竹中一待,便待了三十年。
我在民國三十四年十一月來台,旋奉派接收新竹中學。該校原為新竹州立中學,接收後改為省立。規模並不大,約有學生七百餘人,日籍者約佔三分之二,本省籍者僅三分之一,全是男生。在中日戰爭末期,該校學生均調戰地服務,構築防禦工事,學校停課。光復之初,校舍暫作軍營,將接收日人的軍火,堆置禮堂之內,幾經交涉,始逐步將校舍歸還,直至三十五年五月,日籍學生遣送完畢,我軍亦遷移,學校始漸上軌道。
然而,問題還是重重。第一是師資問題,我個人是單槍匹馬來的,當時靠本省朋友的介紹,勉強請了幾位省籍的教師,我從大陸約請的九位教師,來的只有兩位,不得已乃徵用日籍教師數十人,以免絃歌中斷,自然他們所教的,祇限於數理、英文、體育等科目,史地公民還是我們自己教的。其次,是教材問題,抗戰軍興,上海淪陷,各大書局均遷移後方,光復之初,各書局正在復員,要買課本,也就不易;而日籍教師不懂中文,即便是省籍學生,中文程度甚差,即使將教材簡化油印或自編講義應用,效果也很差。記得當時我們所用的歷史教材,是我所寫的「台灣的淪陷與光復」,約數千字,居然有許多學校要去複印應用。其他各科的教材,可想而知。第三是設備,大戰之後,散失破壞,自屬意料中事,殘存的圖書,全是日文的,約二千餘本,可用者甚少,至於儀器,破舊殘缺,自然不足以供教學之需。
好在,學制改革,要到三十五年八月纔招新生,而在日籍學生遣送之後,班級大減,剩下來的國籍學生,勉強由幾位國籍教師任教,尚可應付。記得當時的訓導主任彭商育先生,每週就教了二十四小時的數學,而我個人亦教了二十小時的史地與公民。其後,國籍教師漸多,而學生班級的增加並不太大,關於師資問題,當時日文的字母與國語的注音符號是相通的,日人統治台灣五十年,當然一般人都會使用日文字母拼音,同樣他們必然很容易學會國語注音符號,所以推行國語是不難的,問題總算解決了。而教材問題,由於上海各大書局漸可供應,設備問題亦可逐漸整理添補,也總算解決了。
在光復之初,有幾件事特別值得一提的,第一,是使用語言問題,在籌備期間,有人主張一接收即禁止使用日語,恢復台語,而後逐漸推行國語,但我卻建議,一光復即大力推行國語,不必繞一大彎,結果長官公署接受了這一建議,組織國語推行委員會,請了來何容、齊鐵恨一批專家,收效甚大。第二,台灣一光復,政府即大量印發中華民國憲法,即一本小冊子,前面是中文的,後面是日文的,由政府分發到家,每家都有一本。這辦法非常之好,使大家了解祖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國家,因而與日人的統治相比,他們便自然愛國。據說在「二二八」事件中,有人想利用山地同胞殺外省人,但山地同胞不肯,他們說:「從來就沒有對我們這樣好的政府,我們為什麼要殺他們。」這就因為山地同胞能看那小冊子後面日文翻譯的中華民國憲法,所以不盲從附和。第三是招生問題,在三十五年八月,光復後第一次招生的時候,便有人建議錄取學生不一定要根據考試成績,要考慮到考生的家世,家庭社會地位高的,應優先錄取,否則將引起反感,我當時毅然拒絕了,我說:「我們中華民國的教育是自由平等的,絕不考慮別的因素。」這風氣一直維持到現在。
二、竹中的環境
竹中的環境是優美的,它位於新竹市郊十八尖山的西麓,離市區約一公里,山上樹木蔥籠,亭台矗立,是學生課外遊息的好去處,彷彿竹中校園。竹中有校地十甲,約一百四十畝,比一般都市裡的中學要大得多,而且位於學校區的中央,附近是禁建工廠的,便無空氣的污染,亦無都市車水馬龍的煩囂,校內用水是從深水井抽出來的,經化驗水質甚佳,井有三,足供全校員生及教職員住宅區與游泳池之用,所謂「水的污染」,在竹中也是不成問題的。
我們按四育並進的理想,劃分校園為三個中心,左邊為體育中心(Athletic Center),包括球場、田徑場、游泳池及體育館與學生宿舍;中間為智育中心(Intellectual Center),除行政機構外,包括各科教室、自然科學館、社會科學館及圖書館;右邊為群育中心(Social Center)包括禮堂、音樂教室及學生活動中心,德育是隨時隨地實施的,不必限場所。各科教師的辦公室隨著各科教室的分佈而設置的,人各一桌,各科辦公室的大小,因人數的多寡而異,各科教師可在其辦公室內準備功課、批改作業,或討論教學問題,交換教學心得,至為便利。
本校採用分科教室而非分班教室,分科教室有兩個好處,首先可以避免特別教室愈多,普通教室便愈虛的浪費;其次,可使各科的教學設備,都能充分利用,而提高教學效率,現在美國全國的中學都是採分科教室的,而在中國卻只有竹中採用這種制度。
竹中有學生宿舍兩幢,可住學生四百五十人,住的學生以僑生、遠道學生(通學在車行一小時以上的)及高三學生與家庭讀書環境較差的學生為優先;學生晚自修必須在圖書館,不能在宿舍自修,因為中學生自治能力較差,須得教師指導與管理。這兩幢宿舍都是利用收容僑生的美援做的,自己沒有這筆預算。
竹中的單身教職員宿舍及眷屬宿舍不少,願意住校的,大體皆可容納。單身宿舍每人一房,眷屬宿舍每家一廳三房,自立門戶,可供一小家庭之用,在今日教師待遇菲薄的情形之下,能夠為他們解決住的問題,可使他們能安心教學。
三、竹中的教學
在學校行政中,我們首重教學,我們認為學校的事務工作,是幫助教學與訓導的。而且,教學辦得好,則訓導問題亦將迎刃而解。我國傳統一向主張「讀書明理」,「讀書」而能「明理」,誰還會為非作歹?誰還會不知「自愛」「自重」?
在台灣,近二十年來,「升學主義」幾乎淹沒了整個教育,因而注重「死背」。但在竹中,我們卻始終保持著「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的古訓,要學生時時運用自己的智慧去「想」,我們認為要「想」的對,然後纔能產生正確的判斷,與獲得「真的智識」,「盲從附和」、「隨波逐流」,智者不取。
要辦好教學,自然得有優良的師資、充實的設備,與充分的運用。關於師資的選聘,我們不但要求「學什麼,教什麼」,而且要看大學的成績單,與所教有關的基本科目,必須在八十分以上。英語教師,必須能用英語教學。體育教師除一般體育課程外,還得學有專長,以便分組教學。年輕的教師,經驗不足,我們運用分科教學研究會,切磋琢磨,三年有成。
關於設備,在自然學科方面,我們有一自然科學館,物理、化學、生物,均有相當充實的設備,每科有兩個實驗室,課本上的實驗,應做盡做;週末還可供聯課活動作實驗之用。地球科學是一綜合科學,除部分可取之理化、生物之外,我們還計劃建築一地球科學館。我們在前年建造了一幢可藏書十萬冊與容納八百人閱覽的圖書館,便計劃將原來的圖書館改建為社會科學館。今日許多人都只重視自然科學而忽略社會科學,這是錯誤的。我們認為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應該並重。在社會科學館中,我們不但要蒐集整理我國歷代的文物制度資料,與世界各國的文物資料,還特別著重我們建設台灣為三民主義模範省的資料,以加強復國建國的教育。
竹中的教學方法,採用的是自學輔導法。每一課各生都得作課前預習,然後在上課時提出質疑與討論,課後溫習與做作業。注入式的教學,我們是不用的。對於學生的作業,我們非常重視,學生得按時作,按時交,教師得按時批改,按時發還。教務處每學期分科輪流調閱一次,由分科學研究會主席,作成紀錄,校長還利用寒暑假抽調各教師的作業,與教學研究會主席的紀錄相印證,以作教師考績的參考。
本校各科所用的課本不是由校長或教務處決定的,而是由分科教學研究會於鄭重討論之後決定的,所以任何請託與任何惡性推銷,在竹中都通不過,因為沒有人可以叫全體教師都昧著良心來接受你的請託。
四、竹中的訓導
竹中的訓導是科學化的,我們採用美國的諮商制度(Counseling system)與我國原有的導師責任制度相合併,作為竹中的訓導制度。美國那一套,利用各種測驗與訪問調查,去了解各生的個性與環境,然後因材施教;我們中國這一套,著重以身作則,無形中給予學生極大的影響,兩相合併,相互為用,我想應該是比較完備的。
要導師盡心負責,不光是要有健全的制度,還得要顧到導師的生活。今日導師的待遇,顯明是大為偏低的,導師與教師的職務加給,只差一百五十元,加上四個鐘點的鐘點費,還不到一千五百元。在大都市裡,這如何能教他安心工作?本校運用教師可以兼課九小時的規定,自然導師也可以兼課九小時,但導師不能在校外兼課,只能在校內兼課,這樣再加上五小時的鐘點費,則每位導師的待遇,可以比他原薪多三千元,加以導師優先配給眷舍,既省錢又便利,於是我們的訓導工作便推行順利了。竹中的學風,向為一般人所贊許,其原因固不祇一端,而導師的認真負責,實為最重要的一環。
為了有效實施指導活動,我們建築了一幢指導活動中心,該中心有個別輔導室十七間,辦公室與資料室各一間,如果每天中午一時至一時半及下午四時半至五時各利用一次,則一天可以輔導三十四人,一百天可輔導三千四百人次,一學期以一百二十天計,則可以輔導四千零八十人次,而本校只有學生二千五百人,是可以綽綽有餘的。普通學生每學期一次,問題學生每月一次,必須作成紀錄,以便追蹤輔導。
在指導活動中心裡,每一學生有一資料袋,資料袋裡,有該生在國中時代的家庭報告書,包含國中時期的各科成績及各種資料,到本校後先後在高一及高二舉行智力、性向、興趣、人格及才能測驗,家庭及社會環境調查及家庭訪問記錄,在校期間德、智、體、群各類成績,特別是個別輔導卡,必須切實根據學生的個性及環境,給予具體可行的輔導,一學期過去了,第二學期必須作追蹤的輔導,導師更換了,新的導師必須接著老的導師加以輔導。
關於指導活動的應用,除作個別輔導之外,在一年級可以用作分班的依據,二年級可以用作分組的指導,三年級可以用作升學選習科系或就業的指導,若能如此,則今日盲目或短視的惡性現象,當可避免。
在竹中,有所謂「竹中精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這也並非偶然或故神其事,我們的校訓是「誠」、「慧」、「健」、「毅」四字,「誠」是我國古訓所謂「不誠無物」,亦即外國人所謂「Honesty is the best Policy」之意;「慧」要充分運用自己的智慧去學習,去思考,竹中的學生在新竹區(包括中壢以南苗栗以北地區)裡較優五分之一的男生,應該是可造之材,但如果不運用自己的智慧去為學與為人,將成廢材;「健」包括生理的健康與心理的健康,我們認為同等重要;「毅」就是青年守則「有恆為成功之本」的意思,為學如此,做事也是如此,竹中學生從新生入學訓練起直到畢業,三年期間,不斷接受校訓的琢磨,他們考試不作弊、不說謊、不自欺欺人;他們不盲從附和,他們能冷靜思考,他們不人云亦云;他們不為金牌而犧牲學業,他們不為金牌而犧牲健康;他們凡事「理得心安」,不因失敗而氣餒,也不因成功而驕傲;他們了解人生是「It is a long way to go」的意義,絕不投機取巧。以前高初中六年,現在只有高中三年,我們在不斷地培養這種精神,幸好三十年來,竹中畢業了一萬人左右,他們都多少有這種精神。
五、竹中的體育
誰都知道,體育的目的,在鍛鍊強健的體魄與培養Fair Play的體育精神。可是,近年來的體育變質了,或則參入英雄主義,培養運動明星;或則參入政治作用,變成政治鬥爭的工具;甚或商業化,作廣告,賭勝負,這種體育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們竹中是不取這種態度的,我們認為要實施體育,應該普及的,不光是選手的,因而場地及設備均應夠用,今天我們有兩萬人以上的私立中等學校,也有六、七千人的公立中學,試問其場地幾何?設備幾何?便可想而知。竹中有田徑場,各類球場,游泳池及體育館,無論雨天、晴天,白天、晚上及水上、陸上,均可運動。只要你真的認識體育的重要,你便有充分運動的設備。
關於運動的時間,除早操及體育課外,你如果每天練習,可以從下午四時半至五時,作半小時的運動;如果你隔一天練習,可以從四時半至五時半,每天運動一小時,加上週末及星期天,你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回,爬山、郊遊,都可以;如果你喜歡游泳,則從四月到十月,你每天中午休息時都可以泡在池子裡游個痛快。
竹中的體育教學,不是分班,而是分組的。同一時間,有六班學生同時上體育課,每班一位教師,便有六位體育教師,這六位體育教師各有所長,便分為六組,此六班學生可以各按其所好選組學習,這樣一來,不但場地不致衝突,而且學生能各選所好,教師能各用所長,效率自高。
我們每年舉行兩次健康檢查,也舉行兩次校運會。健康檢查後,作成各項統計,分別通知學生及家長,促其注意預防及矯治。在我們的社友Gunsun(郝更生)未退休時,我們可從教育部取得日、韓、菲三國中學生的健康統計,也可以取得全台灣中學學生的健康統計來作比較,拿竹中學生與日、韓、菲三國學生比較,從十五歲到十八歲,在身高方面,比他們都高,在體重與胸圍方面,不如日、韓,但勝於菲,但不論任何年齡,任何項目,均比全台平均數高,這就證明我們的體育成績並不差,我們所取的方向與作法也是正確的。
六、竹中的群育
二十世紀是自由民主的世紀,二十世紀的政治是自由民主的政治,二十世紀的教育,自然也就是自由民主的教育。我們固然注重民族精神教育,同時,我們也尊重個人的尊嚴。我們除了透過有關科目的教學與各種紀念活動實施群育之外,特別注重班會活動與社團活動。班會是學校裡最基本的組織,基礎都弄不好,還侈談其他,豈不自欺欺人?各種社團活動是自由參加的,有興趣的來,沒有興趣便拉倒,這兩種團體,彷彿像鄉鎮組織與民眾團體,學校裡就給予切實負責及分工合作的訓練,我想是應該的,也是必要的,美國學校甚注重領導才能的訓練(Leadership Training)我們也同樣做到了。
在台灣,許多地方都有「派系」的存在,我們對此深惡痛絕,我們訓練學生一本「天下為公」的精神,互助合作,同舟共濟,絕對反對自私自利的派系觀念,試想我們生於斯、長於斯,利害與共,休戚相關,那裡能容許派系觀念的存在?
學生宿舍本來也是很好實施群育的場所,很可惜的,我們現行的宿舍管理,大部分只注意到「管」,而沒有注意到「訓」,而學生也祇認為繳了宿費,便當享受住校的權利,如此而已,至於自動、自治、自學、自愛的精神,尚待加強陶冶。
我們並不欣賞時行的群眾運動方式,注重掀起什麼「高潮」,我們認為教育是「平凡、平淡、平實」的工作,不必掀起什麼「高潮」,更不能有什麼「低潮」,德育如此,智育如此,體育如此,群育也應如此。
我的報告到此為止,敬請指教。
六十四年十二月廿八日
*、原文為辛志平校長遺稿,係由行草書體寫就,經二十八屆校友、竹中國文教師張竹清先生繕寫成楷書,以便於刊印。本文曾刊登於《新竹中學校友會刊》5,1992.8,pp.12-17和《竹嶺》23,pp.18-23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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