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楨(1966年入學,航太工程師 、《飛行員的故事》作者)
回到闊別近五十年的校園,沒有近鄉情怯的感覺,然而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上次站在操場上時,我才十六歲,如今再度站在同樣的地點時,我已是年過六十的老翁了。看著校園後面依然翠綠的十八尖山,想著這還真是「青山依舊在」哪!
當年的級任老師,史作檉先生,在竹中任教一輩子,桃李何止萬千,不記得我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卻不曾忘記當年史老師第一次以錄音機教學的情景。
記憶中還有當年在老舊教室的木質窗台上,所看到的一段前期學長用原子筆尖刻下的留言,確實的字句已不復記得,但是其中的一句「...不要負了本校的泱泱大風...」,卻始終存留在我腦海中,那時懵懵懂懂的我,看的懂那句話的意思,卻不知道竹中的泱泱大風到底是什麼!
年少輕狂的歲月裡,我完全不能將課本裡的教材與所謂「光明的前程」連結起來,因此有形的校園卻從來拴不住我狂妄不羈的思緒,老師口沫橫飛站在講台上的影像,在我眼裡像是皮影戲裡的一個角色,因為我似乎只看到了他的動作,而完全聽不到他所傳播的訊息。
我會在課堂上疾筆撰寫我所聽來的空軍故事,目前在敘述空軍典故時,廣為流傳的一句「我們必須去,但不一定回來」就是我在高二時,在課堂裡所寫的一篇文章的題目。
而我也不是全然不讀「書」的,但我所讀的書是與正常課業毫無關連的F-86軍刀機的操縱手冊,那是一本我在舊書攤上買來的英文版舊書,我在一個字一個字查字典去了解其中意義時,真正了解到什麼叫「求知若渴」,只是那種「知識」在當時是不被認可的一種課外學問。
為了避免留級,我會在考前衝刺時,靠著超人的記憶力,將課本強背下來,雖然那不是一個正確求學的方法,但我卻也記住了一些該學的東西。
我也曾多次蹺課,到南寮去看軍刀機起落,到台北去看北一女學生的小腿,那些在老師及父母眼裡離經叛典的舉動,卻是在我的回憶中相當突出的一段。
有次蹺課被教官逮個正著,那次沒想到蹺課這等小事竟驚動到了校長,辛校長在校長室裡問我為什麼要逃學,在那威權的時代裡,我站在校長前面,不敢說一句話,後來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我竟然沒有被記過,不過,我倒是乖了好一陣子。
1968年底,因為家父工作的關係,全家移民海外,我在竹中的歲月也隨之畫下句點! 這次重新漫步在校園裡時,想起四十餘年前,我在這裡的荒唐舉動,不禁啞然。史老師聽著我對當年的敘述,再聽到我後來在職場的工作情形,說了一句:「竹中當年容的下你這樣的學生,就是你所提到的竹中泱泱大風!」
這次我聽懂了老師的話!
2015年12月10日,王立楨寫於美國加州矽谷。
*1966年入學,1969.1休學,全家移民巴西
加碼推薦底下這篇文章。最初發表在作者臉書,是我認識學長的開始。當初,透過臉書私訊和他結識,也開啟了學長多次回母校送書、演講和史老師見面的一連串的故事。
延伸閱讀:
王立楨,<航太工程師:「當時看那些書,考大學雖然不考,但是在人生的考場上卻幫了大忙!」>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4401 。
四十多年前,我在牯嶺街舊書攤上買到一本原文的F-86(軍刀戰鬥機)操縱手冊,當時在新竹中學念高一的我,雖然所認識的英文單字不多,但是我不但一個字一個字的查字典將整本書看完,更將其中幾段熟背下來。然而在這同時,我對當時的英文課本卻沒有任何一點興趣。
升高二的那個暑假,老爸帶我們全家到南寮海水浴場去玩,經過新竹空軍基地時,剛好有幾架軍刀機在起飛,我看著他們收起落架的時候,很高興的告訴老爸當時那幾架飛機的速度已經達到一百五十浬,老爸聽了沒說什麼,過了幾分鐘他才淡淡的說:「知道這些有什麼用?考大學並不考這些。」
聽了老爸的話,我心中並沒有任何感覺,老爸對我失望已是公開的事實,所以他的這種回應對我已起不了任何衝擊。我還是寧願去讀那些已經被翻爛的「中國的空軍」雜誌,也不願去唸那些毫無興趣的教科書。
十多年後,我已經由大學畢業,並在位於康州的Pratt & Whitney(普惠公司,美國一家飛行器發動機製造商)工作多年,那時因為康州冬季的嚴寒,使我有意前往四季如春的加州尋找工作機會。
那時,剛好是雷根總統全力支持發展星際武器,加州的Lockheed公司是當時主要的國防武器供應商,於是我就寫信向該公司求職。很快的我就收到了回音,並請我前去面試。
當天與我面談的是一位留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人,他問了一些工程上的問題,也談了一些家庭的問題(因為我當時是帶著兩個女兒的單親),然後,他問我有沒有什麼要問他的問題。通常這時來應徵的人多半會問一些與工作有關或公司福利方面的事。但是我卻問了一個令他完全沒有想到的問題。
我指著他身後的一張相片,問他那張相片最左邊的人是誰,因為我看過那張相片,知道那是F-104第一次試飛之後所照的相片,機前一共站了四個人,分別是那型飛機的設計師Kelly Johnson,試飛員Tony LeVier及專案工程師William Ralston,只是最左邊的那位戴著一頂棒球帽的人,我不知道是誰。
他對我那個問題感到相當吃驚,在回答我問題之前,他先問我為什麼會問那個問題,於是我將我的興趣,向他簡單的說了一下,然後我表示那張相片以前我在一本雜誌上見過,但是我見的那張相片上只有三個人,所以我想知道這張相片上的第四個人是誰?
他聽了之後笑了笑,並告訴我他就是那第四個人,當時他只是一位不到二十歲的技工,在試飛團隊裡算是資歷非常淺的人員。
我似乎將他塵封的一段記憶打開了,他開始說了一些那次試飛的瑣事,而我因為曾經讀過那架飛機試飛的詳細報導,對那段歷史相當的了解,所以他所說的事,我差不多都在那個報導中讀過。當他提到那次試飛之後,下了場大雨時,我就立刻接下去說,那天的烤肉活動因而搬到棚廠裡舉行,Kelly還在餐桌上與幾個人較量臂力,他聽了我說了這些之後,停了下來,仔細的打量著我,然後說:「天哪,這些你都知道?你確定那天你不在場?」
後來我們又聊了許多公司當年其他的事情,我雖然在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只是一個遠在台灣的孩子,但是多年來在各種報章雜誌上所讀過有關公司的故事,那天全派上了用場。
三個鐘頭之後,當我離開他的辦公室時,我已得到了他口頭上將雇用我的允諾,那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在面談時當場被雇用經驗!
後來我將這段奇緣告訴父親時,沒忘了加上一句:「當時看那些書,考大學雖然不考,但是在人生的考場上卻幫了大忙!」
老爸聽了呵呵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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